第316章 新时代的到来 (第2/2页)
大明空前的强大,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这也只是似乎。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明军之中新老交接的完成,作为立国之基的勋贵武臣集团的第二代,开始有了大量的怨言和牢骚。
凉国公蓝玉成为了五军都督府的掌舵人,而继承了曹国公爵位的李景隆,继承了魏国公爵位的徐辉祖,被晋封为辅国公的梅殷,还有郑国公常茂等人,都对十余年无战事,感到极大的不满。
没有战争,哪怕明军有着极为先进的火器,战斗意志和组织能力、战争经验这些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下滑。
社会上蔓延的经商风气,让卫所兵出现了缺额和军官吃空饷的情况,卫所兵尤其是地方的守备卫所,训练强度逐年下滑,有些地方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地方卫所也很有理呢,天下太平,训练有什么用呢?既然没用,也不怎么查,上什么心呢?这些兵器“损坏”了一些,军粮“受潮”了一些,也很正常吧,至于做点小买卖那更正常不过了,东南卫所还有不少在偷偷搞走私贸易。
甚至于,连边军的卫所,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不过没有内陆地方的卫所这么严重。
毕竟边军在边境上跟敌人多少还是有些小摩擦的,而且那些异族也没有太大的贸易需求和相应的财富来进行贸易。
但是因为武器装备的先进,以及无往不利的胜仗,也让明军中普遍出现了“老子天下第一”的骄纵心态,认为只要端着火铳出去,莫说是“一汉当五胡”,就是“当五十胡”、“当五百胡”都是等闲之事.目前看来或许事实确是如此,但这种心态,依旧极大地影响了明军的战斗力。
相比于十余年前的征日之战,完成了新老交替的明军,从军官到士兵都普遍缺乏实战经验,油滑偷懒投机等风气严重,新兵们难以像那批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的老兵们一样爬冰卧雪还能顽强作战。
不过好在还没烂到根子里,还有那些参与过征辽东、征漠北的老将们存在,但这些人也普遍在当年二三十岁的年纪,一转眼就到了四五十岁。
至于参与过征安南、征高丽、征日本的军官和士兵,数量要更多一些,他们也更熟悉火器时代的作战编组和理念。
军方,或者说国公们的一致观点,就是现在的明军只要对外打起仗来,还有的救,还能通过几场大战,恢复到当年的虎狼之师的状态。
将领们也能获得军功,中下层武官能够得到晋升的机会,而不是这样按照资历慢慢熬。
但是如果继续这样文恬武嬉下去,再过十年,明军的战斗力就会严重下滑,再过二十年,等他们这批人也老去,就没救了。
除非,出现大规模内战,把军队重新锻炼出来。
而内战的苗头,似乎也出现了那么一点点。
塞王们在边塞拥兵三十余年,以汉晋时“诸侯王”自诩,其中不乏骄横跋扈之辈,而朱标对于这些弟弟和侄子,一向心慈手软不忍重罚,即便是有出格之举,也只是罚俸禄、遣使当场斥责,最多就是打发到中京凤阳去思过一段时间。
因此,藩王们,尤其是八大塞王,更是有恃无恐。
在很多事情上,作为太子的朱雄英,与作为皇帝的朱标,观点是不一样的,这是无可避免的。
而双方也一直都默契地避免着发生冲突,但日积月累之下,种种矛盾,确实也是越来越多。
太子有兵权,在军中素有威望,还有一部分行政权。
若不是朱标为人仁和,再加上朱元璋驾崩前要求他遵守的誓言,换了别的皇帝来,说不得就要发生李承乾故事了,这也是父子君臣间的魔咒。
当然,还活着的马太后,在这里面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但不论如何,当年朱元璋的担忧,似乎在逐渐成真。
势力越来越强大的文官集团,并不喜欢这个被勋贵武臣所集体认同的太子爷,不同派系的文官,在这一点上很有默契。
因为朱雄英主张的政策,包括对士绅加税,严格执行考成法,缩紧进士录取数量等等,都严重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
虽然,这些政策都是对大明长远发展有益的。
但是这没用。
对于文官集团来讲,这比杀了他们父母还要让他们愤怒。
因此,在朱标虚心纳谏的环境下,科道言官们开始了“蚂蚁溃堤”式的攻讦。
针对东宫在处理政务过程中出现的纰漏、差错,以及用人,进行无休止的上书。
众所周知,不做不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但东宫在明初就是有着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职责的,东宫也有着完整的一套文官体系。
而大明如此庞大帝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数不清的事情,每天要送到朱雄英案前的公文就有至少三四百件,就算是再英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更何况很多事情即便决策是正确的,因为种种原因,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仍然能够出现千奇百怪的篓子。
所以,做错事,用错人,这是正常的冗余范围内的事情。
但文官们对此进行了长年累月的攻讦,并且他们攻讦的对象不是太子朱雄英本人,而是他身边的东宫佐官们。
为此,蹇义、练子宁、铁铉、解缙、夏原吉、胡俨.这些人开始一个一个地为朱雄英挡刀,以“辅佐太子不当”的失职之罪贬官、调离。
朱标对于朱雄英的态度,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与此同时,本就出身文官家庭的皇后吕氏,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运作。
朱允炆的“贤能仁孝”之名,在朝野中广为流传。
吕氏无错,身为正宫,废后是不可能的,而且朱标和吕氏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所以,事情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兴文十二年的秋天。
这一年朱标已经五十五岁了,常年处理政务,身体不算好,也不算差,反正一直都是那个亚健康的状态。
钓鱼是他排解烦恼的方式,也是谏臣们无论怎么劝谏他都不会改的爱好,按照朱标的话说“朕处理完政务自己钓鱼,也不以谁钓鱼好来任用官员,就算喜爱又有什么关系呢?”,也确实没影响到什么,所以一直以来,他钓鱼的时候都没人好意思打扰。
但是有一天在玄武湖钓鱼的时候,因为钓的时间太久,染了风寒。
从那以后,朱标的身体就有些不行了,先是好了一阵子,但随后很快就又卧床不起,吃什么药都不大管用。
到了冬天的时候,朱标就已经陷入昏迷了,每日只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清醒状态。
而时刻陪伴在他身边的吕氏,也在朱标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誓言。
当听到“勿复吕氏之祸”的事后,吕氏脸都吓白了。
她开始了秘密布置,安插人手,试图宫变。
吕氏很清楚,朱标是她最大的靠山,她自己的儿子如果当不了皇帝,那么等朱雄英登基,就冲这些年文官给朱雄英找的麻烦,她肯定没好果子吃,大概率是要给朱标殉葬的马太后不用殉葬那是因为朱元璋有遗诏,朱标也不可能把自己亲娘埋了,但吕氏可不是朱雄英的亲娘。
而且,唯有在皇宫里,她才有一丝胜算。
因为出了皇宫,从五军都督府到京城上十二卫,再到二百多万明军,基本全是支持朱雄英的。
正是因为有着军队的支持,朱雄英这些年才能一直隐忍坚持下来,因为只要有军权,就没什么好怕的。
朱雄英不可能做出弑父之事,他要合理合法地继承皇位,所以也一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只不过,皇宫里的守卫,也有相当数量,都是朱雄英的亲信。
因此,准确地说,是在皇帝的寝宫里,用类似“吕后长乐宫杀韩信”的手段,拣选些健壮妇人麻袋套头,才有机会。
亦或者,就是用火铳伏击。
但不管怎样,这都建立在皇帝离世后,吕氏掌握着第一手的信息,能在寝宫进行布置,通知朱雄英来,同时请君入瓮的基础上。
这些缺一不可。
吕氏不知道是否可行,但这显然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说实话,吕氏也没考虑过.朱雄英要是真的莫名奇妙在宫里暴毙了,被以“探望”之名叫回来的朱允炆就能继位?立嫡立长,文官叫的再响,可勋贵们要是迎立朱允熥又该如何?
但总之,干了再说!
不干的话,对于吕氏来讲真就是等死了。
很快,朱标每天清醒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到了后来,甚至两三天才会醒那么一小会儿。
朱标也清楚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对于自己这一生,朱标没什么太多的遗憾,他本来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农人之子,但他爹这个老农,硬生生完成了华夏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身份转变,让他变成了大明帝国的第一位太子。
朱标是父皇母后喜欢的太子,是弟弟们敬仰的兄长,是大臣们眼中的仁君,他没有奢侈的爱好,喜欢读书,为人勤奋、宽和、节俭,对所有人都很好,他统治的这十二年,注定会在历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人都会将他与汉文帝相提并论。
——他是一个好的守成之君,他没有败坏朱元璋留下的大明江山。
五十五岁的寿命,在这个时代的贵族阶层中来讲,其实也算长寿,虽然没有活到七老八十,但要说天不假年,对于朱标来讲,也说不上。
朱标在弥留之际,担心的事情不多,一是怕马太后伤心过度,马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了,转过年,虚岁就是八十岁,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伤心事;二则是担心吕氏和她的儿子们,毕竟是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妻子,这些儿子也都是自己亲儿子,朱标怕自己驾崩以后,朱雄英对他们会不利。
而朱雄英这时候作为太子,已经实际上担负起了皇帝的职责,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无法每时每刻都待在乾清宫。
所以朱标断断续续口述了自己遗诏的内容.按照华夏历史留下来的惯例,这个东西不太作数就是了。
很多时候,遗诏还是矫诏,只取决于拿着的人是成王还是败寇。
十一月二日这一天下午,朱标驾崩了。
吕氏怀揣着赌博性质的侥幸心理,设下了埋伏,派人让朱雄英速来乾清宫。
但很快,她就感到了恐惧。
朱雄英并没有火急火燎地赶赴乾清宫,而是去西宫请马太后。
随后,接到了朱雄英手令的五军都督府,开始无视朝廷规定,在蓝玉的命令下,调动京城周边上十二卫的兵马,五城兵马司开始全城戒严。
用军队控制了京城内外,朱雄英与勋贵武臣们,在一众甲士的陪同下,簇拥着马太后前往乾清宫。
吕氏明白,她彻底失败了。
只要有马太后在,其实不管朱雄英来不来乾清宫,他都能继承皇位。
而在控制了全部局面后,堂皇而来,则更是朱雄英运筹帷幄的体现。
不过好在,朱雄英并没有为难她。
因为朱雄英不想留下一个“弑母”的罪名,吕氏不是他的亲娘,但在名义上,皇后就是他的娘,这个跑不了。
朱雄英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皇位交接的顺序,不是先帝驾崩,然后太子就即位了,而是太子先守孝,才登基。
太子守孝的这个时间,按照儒家礼法是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但是不可能三年没皇帝,所以发明了“以日易月”,以二十七天代替二十七个月,太子要给先帝守孝二十七天,否则不尽孝道就是不合礼法,哪怕是嫡长子,也会缺失继承合法性。
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大明也不可能二十七天没皇帝。
所以,这二十七年内,朱雄英严格定义是“代皇帝”。
灵前即位走的就是代理皇帝职责的这个程序,按照先皇名义颁布的遗诏,在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就算是完成了皇权的交接。
从这时起,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手持遗诏的太后,都要对新皇行君臣大礼。
而完成登基大典后,就从“代皇帝”变成了正式的皇帝。
接着就是转过年改元,如果先帝驾崩的时间是在春天,那其实先帝的年号,新皇还得用一年才能改。
冬日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年。
结束了守孝期,京城的满城白绫被逐渐撤了下来,过年的喜悦冲散了人们思念朱标这位仁君的哀伤。
新时代,到来了。